“他们要拿走我爸妈企业的99%股权,给我妈妈1%,并且让我爸妈仍然要继续还他们800万欠款,他们利用公检法关系强行关押了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为了关押我爸妈,打垮他们的企业,请客吃饭送礼疏通各种关系,公检法‘三院(局)长会’强行用刑事手段干预经济纠纷,达到让我爸爸妈妈失去自由!!!”
这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青岛女孩写的《求救信》的部分内容,女孩的父母高泽清、赵艾是青岛爱源食品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女孩声称,她的父母被冤枉犯诈骗罪,一审均获刑12年,当地公检法成了利用国家工具达成某些国企领导侵吞她爸妈辛苦经营20多年企业的帮凶。
2017年3月,赵艾上榜“中国海产十大杰出女性”。网页截图
对于赵艾、高泽清的获刑,除了他们的亲属无法接受,公司的员工也在联名写申诉信,称这是一个被青岛公安不当介入、将民事纠纷强行定为刑事案件的冤案。
01 著名水产公司疫情期间受重创,民事诉讼后老板夫妇又被抓
说起青岛爱源食品有限公司,估计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是如果说销售海产品的“爱吃鱼”品牌,就可能被人熟知。“爱吃鱼”是国内一个专注于进口高端海产研发生产,专卖挪威鳕鱼、三文鱼、北极虾等海产品的知名品牌。该品牌隶属于青岛爱源食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爱源公司),为赵艾、高泽清夫妇于2013年创立。
2017年11月1日,“爱吃鱼”与挪威Norway Seafoods公司签约,后排左一为高泽清。图据网络
2017年,“爱吃鱼”将挪威的北极鳕鱼产品引进中国,让中国人吃上了遥远的北极出产的鳕鱼。赵艾夫妻为此受到挪威大使的多次接见和褒奖。
如今,鳕鱼产品早已被消费者熟知,购买渠道也已经常态化。但是,引进挪威鳕鱼的“爱吃鱼”品牌却面临空前的危机。随着公司负责人赵艾、高泽清夫妇被抓,公司经营无以为继,目前已经倒闭。
除了两人患病的女儿在网络上喊冤,赵艾的妹妹赵文还写了万字长文,向中央监察委等单位实名举报青岛公检法迫害姐姐、姐夫。长文称当地公安部门强行将民事案件刑事化,迫害民营企业家,致使其近乎家破人亡。
赵文在举报信里称,她的姐姐赵艾和姐夫高泽清从事水产行业已近30年,赵艾自1994年就开启了水产生涯。2003年成立青岛锦宜水产,成为欧洲最大零售商Young‘s、Findus 及最大餐饮供货商Sysco、Highliner 合作伙伴。2010年赵艾、高泽清夫妇成立爱源公司,2013年创建“爱吃鱼”品牌,陆续入驻京东、天猫、沃尔玛、山姆会员店等多个全国连锁超市与电商平台合作。并于2017年与挪威海产局达成了长期战略合作,产品销往北京、广州、武汉、上海等十几个大型主流商超。
2020年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进口冷链水产品受到了严重的影响。2019年实现销售额2亿多元的爱源公司,2020年销售额锐减60%。作为青岛市前三大进口水产公司,受到史无前例的重创,至其无法按期偿还山东省外贸集团瑞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瑞丰公司,国资背景)的1820万元借款。
山东国际贸易大厦,瑞丰公司办公地。巫英蛟 摄
2021年1月,瑞丰公司提起民事诉讼。青岛市市南区法院于同年5月下达《民事判决书》,判决爱源公司向瑞丰公司支付各种款项共计1800多万元。爱源公司未上诉,该民事判决生效执行,爱源公司在随后半年多的执行期间内一共偿还了1003万。因疫情持续,公司销售及回款受到很大影响,剩余款项没能如期偿还。
青岛市市南区法院下达民事判决8个月后,2022年1月27日,赵艾、高泽清夫妇突然被青岛市市南区公安分局刑事拘留,后又批捕。检察院指控赵艾、高泽清涉嫌犯合同诈骗罪,向市南区法院提起公诉。同期被抓的还有青岛恒贸顺通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恒贸公司)的业务员王珺,以及瑞丰公司的业务员王峰。
2022年10月26日,同样又是青岛市市南区法院,对此案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2023年7月4日,法院作出一审《刑事判决书》,赵艾、高泽清均被认定犯合同诈骗罪,双双获刑12年。
青岛市市南区法院。巫英蛟 摄
02“代理采购合同”实为贸易融资,双方已经合作3年?
该《刑事判决书》显示,公诉方指控2020年8月至2021年2月期间,爱源公司负责人赵艾、高泽清与瑞丰公司业务部经理兼恒贸公司实际控制人王琚合谋,在均明知没有实际货物的情况下,出具虚假的《货物品质数量确认书》,诱骗瑞丰公司与爱源公司、恒贸公司签订相关合同,约定瑞丰公司代爱源公司向恒贸公司采购货物,瑞丰公司据此向恒贸公司开具信用证五份,金额2279万余元,爱源公司向瑞丰公司支付保证金462.5万元。
公诉方称,赵艾指示爱源公司工作人员联系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王琚指示王峰私刻仓储公司印章,并使用伪造的《入库通知单》、《提货单》以及虚开的增值税专用发票完成银行交单及提前贴现业务。银行扣除费用后,套取款项由恒贸公司账户转入开具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公司账户,开票公司扣除开票费用后,转入爱源公司关联个人账户金额合计2186万余元。2021年9月,高泽清向“受害人”李培杰谎称公司盈利,与李培杰签订《投资备忘录》,骗取李培杰投资款470万元。
对于公诉方的指控,高泽清和赵艾完全不接受。两人称,五笔信用证款项用于爱源公司实际经营,其二人并未据为已有,公司税务报表不能证明没有还款能力;爱源公司与瑞丰公司的信用证融资业务做了五十多笔,瑞丰公司开证阶段有9个风控人员审批,不可能不知道没有货物。
爱源公司曾经的工厂,目前公司已倒闭。巫英蛟摄
法庭上,高泽清和赵艾的辩护人都提出该案属于经济纠纷,爱源公司与瑞丰公司此前有明示或者默示的多笔无货融资借款同类业务,根据54笔信用证转账总额计算,以及民事案件执行回款和瑞丰公司将拍卖所得赵艾房产转卖获利后,瑞丰公司已经没有损失。高泽清和赵艾两人没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二人不构成诈骗罪。
具体而言:
1.在公诉机关没有指控爱源公司构成合同诈骗罪的前提下,指控其负责人高泽清、赵艾犯该罪没有依据,因信用证资金全部转入爱源公司账户,用于公司经营或归还欠款,个人并没有侵占,高泽清、赵艾不是合同诈骗罪的犯罪主体。
2.爱源公司与瑞丰公司之前发生多笔信用证融资,瑞丰公司已获得高额回报,从资金用途、欠款形成原因、欠款后还款的行为来看,高泽清、赵艾与爱源公司均没有非法占有的主观故意。
3.本案属于经济纠纷,瑞丰公司已经就此款项进行了民事起诉,法院进行了判决,高泽清、赵艾尽力归还了部分款项,且该民事判决与本案属于同一法律事实。
4.已经民事判决的案件,公安机关认为需要刑事立案,必须经省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批准。该案刑事立案程序违法。
5.关于诈骗李培杰事实,李培杰明确表示未报案,诈骗是投资款。
不过,对于被告人及其辩护律师的辩护意见,市南法院并没有采信。该院认为,自2017年至本案五笔信用证之前,爱源公司的确与瑞丰公司发生过49笔融资借款业务,爱源公司均已归还;在本案五笔信用证业务发生之前,爱源公司与瑞丰公司签订了代理采购合同,双方均按照合同约定完成了合同内容,至于之前的代理采购合同是否有真实的货物,目前无法证实。
但是,本次五笔信用证业务是在瑞丰公司负责人多次强调必须要有真实货物的情况下,被告人高泽清、赵艾与被告人王琚合谋进行了隐瞒,骗取瑞丰公司陷入了错误认识,应当单独进行评价,犯罪数额应当单独计算,不能以之前合同行为的性质进行对比。
至于“同一法律事实法院已作出民事判决”的问题,市南法院认为:第一,被害单位瑞丰公司于2021年1月18日提起民事诉讼,1月19日到公安机关报案被合同诈骗,公安机关1月26日立案侦查。民事起诉与刑事立案于相邻的同一时间,相关部门无法及时审查民事、刑事的进展,且对于被害单位瑞丰公司也无法确定刑事案件能够进行;第二,关于瑞丰公司追回的款项,是基于民事判决进入执行程序后,执行追回了部分款项,并非系被告人主动偿还;第三,关于被告人高泽清、赵艾辩称在与瑞丰公司签订合同过程中即进行了个人担保,更加说明被告人不具有诈骗的主观故意,经查该《个人无限连带担保责任书》是瑞丰公司要求在签订合同过程中要签署的必要材料,不能据此证明被告人行为的合法性。
另外,至于“瑞丰公司每笔业务审核有9个风控人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业务”的问题,法院认为其没有证据。
“案发前的49笔业务都合法,最后5笔业务却是刑事犯罪,法院的理由完全站不住。之前的49笔融资业务是否有真实货物,查一下瑞丰公司与恒贸公司的帐务就一目了然。”
赵艾夫妇的亲属称,瑞丰公司不承认之前49笔“无货”是公然撒谎。其以后5笔“无货被骗”向公安机关报案并立案的同时进行了民案诉讼立案,在刑事、民事都立案后,却在后续的民事审理中隐瞒已刑事立案的事实,向法庭谎称此5笔“有货”,并伙同恒贸公司向法庭提交“货已交付爱源公司”的假证,而后又在刑事审判中宣称此5笔“无货”,但却拒不承认之前49笔亦是无货。
赵文在《举报信》里提及,因为瑞丰公司提交给银行用于开信用证的所有材料,都是瑞丰公司伙同恒贸公司伪造的,瑞丰涉嫌用虚假材料骗取信用证。“这正是瑞丰公司不敢承认其与爱源公司之前49笔融资业务都是‘无货’的原因。”
“赵艾夫妇之所以被控犯罪,正是瑞丰公司及其幕后之人图谋不轨,欲抢夺夫妻俩的公司不成功,恼羞成怒报复所致。”
青岛市公安局市南分局。巫英蛟 摄
03 国资公司放高利贷,举报信称党委书记欲夺民企资产
赵文在《举报信》里称,案发前,爱源公司和瑞丰公司已经合作了3年,通过本案所用“贸易融资”方式共借贷五十多笔,资金往来过亿,本案所谓“受害人”瑞丰公司一直从事的就是套取银行资金放贷给民营企业收取高额利息的借贷业务!
赵文称,瑞丰公司与其他众多民企也都是采用的这种“贸易融资”的借贷业务。在合同约定正常代理开证收取1%的代理费之外,瑞丰公司再另行收取税款差价和服务费。“如果是正常的贸易,根本不需要付税款差价和服务费!”
“这种异常收费足以证明瑞丰从事的就是向民企放高利贷的业务!而且利息年化高达36%!”实际上,是瑞丰公司利用民企融资难的困境,非法利用民企贸易合同套取银行资金放贷,扰乱金融秩序。瑞丰公司指派自己的业务经理王珺、王峰成立中间过桥公司——恒贸公司,以方便做假材料提交给银行,同时又以此过桥公司兑付出资金转给爱源公司使用,并以此过桥公司及业务经理名义向爱源公司收取高额费用。
双方之前的合作都很成功,涉案这一笔融资之所以出现民事诉讼,是因为2020年风云突变,爱源公司资金链断裂无法及时还款引发的。
赵文称,爱源公司和挪威的公司于2017年合作后,短短两年就将销售额做到了2亿元,市场前景看好。不料2020年疫情爆发,进口海产行业首当其冲,爱源公司遭受重创,无法按期偿还瑞丰公司借款。2021年5月,青岛市市南区法院《民事判决书》支持了瑞丰公司要求还款的诉求,爱源公司未上诉,此后一直努力经营及时变卖存货,账上有资金时除了支付货款和员工工资,基本都用来归还瑞丰公司。2021年第一季度,销售额还达到了3000万元。为了扩宽经营渠道,第四季度尝试与网络主播合作“直播带货”,首次线上交易3.6万余单,金额400余万元。就连赵艾夫妇被刑事拘留的前一天,两人仍通过法院向瑞丰公司还款37.5万元。目前尚欠瑞丰公司810万元。
赵艾家的别墅被拍卖偿债,自此其家人只能租房居住。巫英蛟 摄
就在爱源公司保生产并积极还款的过程中,瑞丰公司党委书记毕金泉出面牵线,让爱源公司与青岛新华锦集团合作。赵文称,瑞丰公司实控人与新华锦集团实控人为同一人,新华锦集团下属有水产来料加工企业,但没有自己的内销品牌和国内销售渠道,而且该企业还连年亏损。
因此毕金泉让赵艾把爱源公司的品牌、团队以及所有销售渠道全部用来与新华锦成立一个新公司“新爱源”,新公司的经营资金由新华锦负责。“他曾向赵艾描绘:只要赵艾能将新公司的年销售额做到两个亿,就可以装进新华锦集团下属的上市公司。”
“但毕金泉同时又提出:赵艾只能占新公司股份的1%,而且爱源公司欠瑞丰公司的所有债务仍由赵艾夫妇偿还。”赵文称,这样的提议就是趁火打劫,除了将公司白手送给对方,而且还要归还尚欠的800余万元债务,这样的要求自然不会获得二人同意。在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后,毕金泉便翻脸成仇,随后事态便进一步升级。
据了解,案发前还有一个细节。2021年10月“国庆节”前,因为爱源公司帐上一笔回款被法院执行查扣,致使其节前无钱给六十多名员工发放拖欠的三个月工资,瑞丰公司总经理焦坚在赵艾的请求下,让瑞丰公司借给爱源公司70万用于发放工资。可见,瑞丰公司总经理一直是了解爱源公司的经营情况,也愿意支持艰难求生努力经营的爱源公司。
但就在这之后,赵艾没有同意毕金泉提出的与新华锦的合作方案,反而另外寻找到一位投资人(即公诉机关所说的“受害人”李培杰),并签订了投资合作协议。
公诉机关的这一指控没有得到法院的认可。一审《刑事判决书》显示,李培杰在笔录里称他投资给爱源公司的是500万元,不是470万,这笔钱是正常投资。他现在是新爱源公司的股东,他了解爱源公司基本状况,并未受骗,也未向公安机关报案。
赵文称,毕金泉得知赵艾新引进投资人后恼羞成怒,责令瑞丰公司停止与爱源公司的一切沟通,并通过时任青岛市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隋汝文的运作,在三个月后将赵艾夫妇刑事拘留并批捕。公安机关在李培杰明确表示没有被骗的情况下强行将其列为被害人。“目的是罗织罪状,意图捏造赵艾多次行骗的假象,公安此举极其卑劣。”
该案在审理过程中的一些细节也让被告人的亲属们感到愤怒。《举报信》称,本案二十八本卷宗,四个被告人都做无罪辩护,开庭时居然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草草结束!
爱源公司员工写给检察院的联名信,称坚信赵艾夫妻无罪。受访者供图
赵艾夫妇获刑后,企业已经被迫倒闭,数十名员工全部失业。唯一住房已经被司法拍卖,致使高泽清87岁的老母亲和保姆只能在外租房居住。女儿抑郁症加重,两度住进精神病院治疗,儿子南下打工维持奶奶和妹妹的生活费。
《举报信》称,时任青岛市副市长、市公安局长隋汝文一手运作,通过公安、检察院、法院提前沟通预谋,抓捕、起诉、判刑一条龙黑箱操作。公安在抓捕前六月就已经知道民事审判结果,却仍就同一事实做刑事认定,在明知民事案件已执行回款一千余万后仍实施抓捕。
公开信息显示,2022年2月28日,青岛市人大常委会会议决定免去隋汝文的青岛市公安局局长职务。
同年9月19日,青岛市人大常委会公告:隋汝文提出辞去青岛市第十七届人大代表职务,市北区人大常委会表决接受了其辞职请求,其人大代表资格目前已终止。
赵文在文中请求中央监察委等查处隋汝文等人的违法行为,查处公检法三部门在本案中的违法行为和违法个人,监督本案得到公开、公平、公正的审理。
“党中央、国务院多次强调要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和企业家的权益,防止和纠正利用行政或刑事手段干预经济纠纷,并于2023年7月14日印发了《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青岛市市南区法院将党中央和国务院的印发的规定视而不见,罔顾事实和法律,迫害民营企业家,将本不构成刑事犯罪的民营企业家赵艾与高泽清一审重判了12年。作为赵艾、高泽清的家属,看了一审的判决书,感觉到痛心、愤怒、绝望,对司法的公信力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目前,该案刑事二审在青岛中院审理中。